1.1 前言﹕慣性 1. 慣性 「慣性」又稱為「惰性」。從物理學的角度看,慣性是自然存在的。牛頓第一定律就是﹕「物體會持續地以現有速度移動,除非有外力迫使改變其速度。」這也即是說﹕動者恆動。 大家都知道,政治就是權力﹕由甲去支配乙的權力。我和泰臣打了一架,結果泰臣打勝了,我聽他的話。可是第二次發生了爭拗,我會繼續聽他的話,用不著再打一架。如果次次都得再打一架, 如果你每次要求人們服從意志,都要打他一頓,或者是威脅打他一頓,這權力的行使的成本很高,不值得每次去做。在大部分的情況下,只要你痛打了他一頓,他聽你的話,辦了一次事,這就造成了慣性,以後他也會繼續聽你的話,這就是。 慣性可以有效的減低成本,也只有智力高尚的生物,才會形成這種慣性,低等生物如魚、蝦、蟹,也許可以從條件反射中形成某種慣性,可是這種慣性並不涉及權力支配。比較高等的生物,如狼、猿猴等靈長目生物等等,才可以形成權力支配式的慣性。 可以說,有慣性,權力才是成本效益上划算的事,才值得去爭取。反過來說,如果沒有對權力的慣性,根本就不可能有政治。這慣性甚至延伸至沒有受到武力威嚇的人們,例如說,你有一天很不幸地進了牢獄,在獄中有一位大哥,你看到犯人們都聽他的話,大哥用不著揍你一頓,你也會乖乖聽他的話。 這正如我們出生後,一直接受著現有的權力架構,這構成了現有政治的權力和穩定基礎,當權者用不著在你長大後,把你痛扁一頓,你才服從他們。傑佛遜(1743年至1826年)在《美國獨立宣言》中寫﹕「為了慎重起見,成立多年的政府,是不應當由於輕微和短暫的原因而予以變更的。過去的一切經驗也都說明,任何苦難,只要是尚能忍受,人類都寧願容忍,而無意為了本身的權益便廢除他們久已習慣了的政府。」 所以說,慣性是自發現象,它是自然會出現的。 為甚麼政治得依賴「慣性」?從物理學的角度看,「慣性」的唯一成本,就是首先造成「慣性」的那道力量,當這股力量形成了之後,一切便依賴慣性去推行,而任何改變慣性的行為,都得使用力量,以造成另一個慣性。 換言之,政治是減少內耗的辦法。靈長目的生命是極度珍貴的,族群的大小能夠決定牠們的生存能力,相比之下,所以使用政治來分配權力,是最省事而有效的方法。 如果每一次決定領袖,都得打一次,那內耗就太過厲害,這族群受不了這種損耗,因此永遠只有最強大的才會參與這種戰鬥,而這種內鬥會迅速結束,當造成了慣性之後,便會永遠維持下去,直至這平衡次打破,建立另一個慣性為止。
2. 最小作用量原理 物理學的「 最小作用量原理」(least action principle),意即事物總是朝最省力的路徑去走。例如說,光永遠朝最短的路徑走,這路徑就是直線。你把一根鉛筆立起來,只要把手放開,它馬上就會躺平跌下,皆因這是最省力、使用能量最小的形式。 慣性是最省卻能量的形式,而人類傾向用最省力的方法去運動﹕你走路不會故意繞遠路,從吃飯、穿衣服、開車、工作,甚至是玩樂,均會盡量省力,否則每宗運動都多花一點點氣力,一天下來,累都累死了。 從政治學看,人民如果今天聽政府的話,明天多半也會聽政府的話,不會造反,皆因這是最低的能階,繼續依從政府就是最省力的形式。今天存在的共同體、制度、人事,明天多半也是一樣,相差不了多少,這就是慣性。 歷史上最長的王朝是日本的菊花王朝﹕傳說中的神武天皇在西元前660年登位,到了在2019年登位的德仁天皇,已經經歷了124名天皇,共2,679年,從來沒有中斷過。注意,德仁天皇是第126任,皆因有過2遭二次登位的復辟事件。 《史記‧秦始皇本紀》說,在秦始皇二十八年,即西元前219年﹕「齊人徐市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僊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市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僊人。」 流行一個傳說,指徐福就是神武天皇,不過如果盡信古書,這兩人存在的年代並不吻合。然而,前期的天皇全是傳說,沒有文字記錄,直至第15代的應神天皇,在位時間是西元270年至310年,引入了漢字,方有文字記錄。但就算是應神天皇的記錄,也不能稱得上可信,以他的生卒年作說明﹕按記載他生於201年,卒於310年,就是今時今日,人也不易活到109歲,很難以置信。 如果嚴格對照《史記》和《古事記》、《日本書紀》的天皇世系,則徐福來日本的時間應在孝靈天皇時,其統治期間是在西元前290年至215年,所以1876年由岩垣松苗編寫的《國史畧》的說法是﹕「孝靈天皇七十二年,秦人徐福來。」 至於中國,歷史最長的是周王朝,從西元前1100年至前256年,一共844年,共37位君主。根據《史記‧周本紀》的記載,帝嚳的元妃,即大老婆,是「姜原」,棄就是姜原的兒子,不過他並非帝嚳所生,而是姜原踩過巨人的腳印,因而懷孕生下。 在帝堯和帝舜時都當過「農師」,即農業大臣。帝舜把「邰」這塊地封了給他,即是在今日陝西省武功縣西南。《史記》記他「號曰﹕『后稷』,別姓『姬』氏。」既然有了封地和姓氏,即是貴族。至於「后」,和「皇」、「王」、「帝」、「公」、「伯」這些字差不多,都是一個領土家族的首領。 帝嚳、帝堯、帝舜都是傳說中的君主,在位年間大約是西元前二千五百年至二千年間。如果把周王朝從后稷的年代開始計算,則是維持了二千多年,和執筆時的日本菊花王朝差不多。
3. 破壞慣性 然而,我們也可以反過來問一句﹕人民如果今天聽政府的話,明天多半也會聽政府的話,不會造反……這論述豈不是說,世事永不會變,動者恆動,靜者恆靜,世事永不會變?很明顯,從現實觀察可知,世事萬物,變幻才是永恆,絕對不會一成不變。 那麼,我們如何從「慣性」和「變動」這兩個截然相反的概念,得出一個「辯證唯物法」式的結論,也即是如何從「正」和「反」這兩個相反概念,得出一個「合」的總結來? 飛機在半空,會慣性地飛行,汽車正在行走,就算不加油,也會慣性地向前滑行,然而,誰都知道,這慣性持續不了太久,只要把動力停止了,不消多久,它們的慣性便會停止,飛機會從空中丟下來,汽車也會停止移動。 這其中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有摩擦力﹕空氣有阻力,地面也有凹凸不平,這些摩擦力會把慣性消耗了,令到慣性不存在。換言之,慣性只能令到物體繼續運行的「成本」,也即是動力減低,但無論如何,要想繼續維持原有的運動方向、速度和軌跡,仍然不得不停的添加動力。 以周王朝為例,在它844年的歷史中,經歷過多次危機。西元前1042年,它屬下的三個貴族伙同先前被它戰敗的商朝一起造反,它用了3年才擊敗了敵軍。西元前1027年至前922年位的周穆王多次率兵西征,討伐蠻族,但收效不大,其後周朝漸漸衰落。 到了西元前842年,首都發生暴動,周厲王出走,由兩位貴族周定公和召穆公執政了14年,才把王位交給厲王的兒子宣王。西元前771年,蠻族犬戎攻入了首都鎬京,宣王的兒子幽王被殺。前738年,幽王的兒子平王把首都遷往東方的雒邑,即今日的洛陽市。 西元前720年,周平王派了兒子王子狐去了鄭國當人質,鄭莊公也派長子公子忽去周王室當人質,史稱「周鄭交質」。從國王居然和封國互相交換質子,可見得周朝的地位已和封國無異。這還不算,到了前706年,平王的兒子恒王和鄭國打仗,居然被對方的將領祝聃射中受傷,從此注定了周朝衰落的命運。 然而,周王朝在失去了力量之後,還挺了四百多年,直至西元前256年,方才滅亡。由此例子可見一斑,慣性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4. 瓶頸危機 歷史作家柏楊在獄中寫的《中國人史綱》說過:「任何王朝政權,當它建立後四五十年左右,或當它傳位到第二第三代時,就到了瓶頸時期。」 對於這現象,柏楊的解釋是﹕「新政權就好像一個剛剛砌好的新磚牆,水泥還沒有凝固,任何稍大的震動都會使它倒塌。一旦統治者不孚眾望,或貪污腐敗,或發生其他事故,如外患內訌之類,都是引發震動的炸藥。」 簡單點說,這是因為因為第一代統治階層的武力隨著時間而喪失,但政權卻仍未成立慣性,而國家的統治階層的數目又過少,不能繼續有效的統治力量,所以第二代政府執政時最容易發生這「瓶頸危機」。柏楊的說法是﹕「在進入瓶頸的狹道時,除非統治階層有高度的智慧和能力,否則他們無法避免遭受到足以使他們前功盡棄,也就是足以使他們國破家亡的瓶頸危機。」 因此,新政權得過去了幾十年,整整一個人的生命時間,方能形成慣性,成功渡過瓶頸危機,就可以享受到二百年以上的穩定日子了。把這理論證諸中國歷史,從夏朝、商朝、周朝、漢朝、唐朝、宋朝、明朝、清朝,皆是如此,就只有元朝是例外,不過這也得視乎從哪一個年份開始計算﹕ 成吉思汗在1206年統一蒙古各部,成立大蒙古國。1259年,成吉思汗的兒子蒙哥大汗逝世。翌年,蒙哥四弟拖雷的兒子阿里不哥在忽里勒台,即貴族會議中被推舉為大汗。同時,阿里不哥的哥哥忽必烈也自稱為蒙古大汗,起兵打敗了阿里不哥。然而,這時蒙古帝國已然分裂,忽必烈不算是其承繼人。 忽必烈在1271年建立元朝,1279年滅了中國的南宋王朝。1368年,朱元璋攻陷元朝首都,即今日的北京,建立明朝。然而元朝政權並沒有滅亡,而是退守北方,繼續原來政權,中國人把它稱為「北元」。直至1635年,北元方才滅亡。 中國人習慣上把元朝的存亡時間定在1271年至1368年,共98年。然而,如果按照一般定義,則應是由1260年至1635年,則一共延續了375年。如果從這觀點去看,則連上了北元的元朝,也算是符合了瓶頸危機的慣性定律。這也即是說,柏楊的「瓶頸危機」理論,可以看作為「政治慣性」的子理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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