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循環 1.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羅貫中(1330年至1400年)在其《三國演義》的第一回《宴桃園豪傑三結義,斬黃巾英雄首立功》寫下一段膾炙人口的名言﹕「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週末七國分爭,併入於秦。及秦滅之後,楚、漢分爭,又併入於漢。漢朝自高祖斬白蛇而起義,一統天下。後來光武中興,傳至獻帝,遂分為三國。」 《三國演義》講述的故事年代是在西元3世紀的約一百年間,羅貫中生存的年代則晚了一千多年。多認識了一千多年的歷史,閱到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等朝代的更迭,他對「朝代循環」肯定比起三國時人有著更深刻的了解。換言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8個字雖然寫在《三國演義》的開首,然而當時的人恐怕並沒有這想法。 無論如何,假如政權必然滅亡,然而路徑卻是人類生存的必須,路徑的生生滅滅,合併、分離、更新、循環交替,也是循上文推理出來的必然現象。
2. 朝代循環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以用「朝代循環」這名詞來作總結,根據《百度百科》的說法,這「是中國古代歷史的一個特徵,即一個舊王朝被推翻之後,新建立的新王朝並沒有多少社會制度上的進步,而是重復舊王朝的一切,直至再被推翻,循環往復。」哲學家梁漱溟(1893年至1988年)在《中國文化要義》說是﹕「循環於一治一亂而無革命。」 西方人把「朝代循環」譯作「dynastic cycle」。美國漢學家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1907年至1991年)把這歸納為一系列的事件﹕
這裏說一說費正清這個人,因他應是西方有史以來影響力最大的中國通。因他主力研究中國政治,所以他是「中國通」,而非「漢學家」。 1941年,他進入美國政府搞情報工作。二戰結束後,他到了哈佛大學任教。他預言中國共產黨將戰勝國民黨,統一全國,因而主張與中共建立關係,認為這才符合美國利益。後來事態發展證實他的預言正確,但這反而令他遭受到政界反共人士的圍攻。這得有賴當時美國的中國通不多,而他又是箇中權威,因而也沒奈他何。 他是「哈佛東亞研究中心」的第一任所長,收下無數徒子徒孫。他1973年退休後,這中心改名為「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Fairbank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 )。我們那一代唸世界史的,教學語言是英文,大多讀過他寫的著作。「朝代循環」這名詞在好幾本書出現過,因他的著作都是暢銷書,不斷再版,因此無法考證究竟先出自哪一本書。 其實還有類似的說法,例如1989年,金觀濤和妻子劉青峰出版的《興盛與危機─論中國封建社會的超穩定結構》裏說的「超穩定結構」。總之,其主旨就是說,儘管中國有著朝代更迭,但每次改朝換代均只是重覆過去,在政治經濟上並不因朝代改變而有甚麼進步。
3. 螺旋式上升或波浪式前進 我並不同意以上的論述。路徑不可能永遠一成不變﹕隨著時間的過去,它會維修、它會改道、它會優化,例如我常經過的一條窄路,從香港島的工業區柴灣,蜿蜒通往高級住宅區大潭,這些年來雖然沒有擴闊道路,但卻加裝了路燈,在最窄的一段經過水塘的路,也裝了交通燈。 同樣原理,緃然有朝代循環,中國政經制度的路徑也在不斷改變,只是改變的速度不快,像費正清、金觀濤等人的觀察力不足,看不出來而已。隨便舉例,在唐朝之前和在宋朝之後,中國人對胡人的態度已截然不同。又舉例說,如果不是西方在19世紀中葉入侵中國,華人流散在東南亞,同時也作出文化侵入,如果再過幾百年,很可能泰國、印尼、馬來半島、菲律賓等地均會成為大中華文化圈的一部份。 路徑儘管可能在易主前後,表面看來沒有改變,但這其實有如馬克思(1818年至1883年)寫的《資本論》所說﹕「事物的辯證發展就是經過兩次否定,出現三個階段即“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形成一個週期。事物的這種否定之否定的過程,從內容上看,是自己發展自己、自己完善自己的過程。從形式上看,是螺旋式上升或波浪式前進,方向是前進上升的,道路是迂回曲折的,是前進性與曲折性的統一。」 「螺旋式上升或波浪式前進」,成為了馬克思主義中的「辯證唯物法」的中心思想之一。列寧(1870年至1924年) 在《談談辯證法問題》也說過類似的話﹕「人的認識不是直線(也就是說,不是沿著直線進行的),而是無限地近似於一串圓圈、近似於螺旋的曲線。」 把事情的發展視作圓圈,也並非馬克思的發明,早在古希臘時期,阿那克西曼德(西元前610年至前546年)和赫拉克利特(西元前540年至前480年)已有這想法。事實上,辯證法從古希臘到中世紀歐洲,以至於德國的哲學家如康德(1724年至1804年)、黑格爾(1770年至1831年)等先哲,已有很多年的深厚傳統,並非馬克思列寧的發明。 也許,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的那段文學性的話,把此理論用諷刺的文筆描述得淋漓盡致﹕「黑格爾在某個地方說過,一切偉大的世界事件和歷史人物,可以說都出現兩次。他忘記補充一點﹕第一次是作為悲劇出現,第二次是作為笑劇出現。」 第一次是悲劇,第二次是笑劇,這毫無疑問是「螺旋式上升或波浪式前進」的進步。 話說阿爾薩斯和洛林是介乎神聖羅馬帝國/德國和法國之間的地區,其人民講的是德語。1639年,法國已佔領了這地區的大部份。到了1681年,已佔領了全區。其教育系統所教的官方語言,當然是法語。 1871年,德國從法國的手上獲得了阿爾薩斯和洛林,德語成為了官方教學用語。我唸中學時,中文課本有一篇文章,名為《最後一課》(La Dernière Classe),是法國作家(Alphonse Daudet,1840年至1897年)在1873年寫的作品,內容便是講述老師在一間鄉村小學最後一日教授法語的情況。 我讀的應該是出生於1934年的翻譯家柳鳴九的作品,中國在2016年改版的七年級課本錄有這文章,其金句是﹕「總要把學習拖到明天,這正是亞爾薩斯人最大的不幸」,「法語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最明白,最精確」,「亡了國當了奴隸的人民,只要牢牢記住他們的語言,就好像拿著一把打開監獄大門的鑰匙」,「12點鐘到了,普魯士士兵收操了。韓麥爾先生使出全身的力量在黑板上寫出了『法蘭西萬歲!』,然後就讓孩子們離開了。」 1918年,德國在一戰被打敗後,阿爾薩斯和洛林重歸法國,但法國尊重當地人意願,德語一席之地,仍可作為教學用語。1940年,德國再次併吞此地,這一次,德語唯我獨尊,法語非但在學校被禁止,連私下裏都不准說。二戰後,法國收復阿爾薩斯和洛林,法語成為唯一合法語言,但迫於民眾壓力,1982年起,官方又一次德語。然而,政府仍在努力推進法語化。 語言是路徑。從阿爾薩斯和洛林的官方語言轉來轉去的例子可見,路徑也是循著「螺旋式上升或波浪式前進」的形式,不斷的在循環。
4. 周期宿命 斯賓格勒(Oswald Spengler,1880年至1936年)是德國歷史哲學家,寫出了《西方的沒落》,書中比較了8個完全不同的文化:埃及、印度、巴比倫、中國、希臘羅馬、伊斯蘭、瑪雅/阿茲特克、西方,指出所有的文化均會相同地產生、發展、衰亡毀滅,過程,這是宿命,因此,任何一種文化都逃脫不了必然滅亡的命運,西方文化也不能例外,所以「西方的沒落」也是一個必然。 他認為﹕「文化是一個有機體的生命歷程,文化有誕生、茁壯、成熟與死亡。」這周期約為一千年的繁榮期和一千年的衰退期,其最後階段就是「文明」。 這也是「循環論」的一種,令我不禁想起市場學的所謂「產品生命周期」(product life cycle),分為5個階段﹕開發、引進、成長、成熟、衰退,好比人類的出生、成長、成熟、老化、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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