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到這裏，又要寫一些基本理論，才可以把敘述繼續下去。說穿了，路徑的所謂「理論」，最重要的概念就是前文說了的「成本與效益」。看似簡單，然而從這兩個基本概念衍化出來的應用，數也數不盡。

中國有句俗語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從路上過，留下買路財。」要知道，建築道路需要成本，維修道路也需要成本，若然沒有人付出這成本，路從何來呢？

所以，道路是要收費的，例如香港的3條海底隧道。你會說，哎呀，收費的道路只佔一小部份，大部份的路都不收費。說穿了，不收費的道路，其實不過是用政府的稅收支付了，香港路政署在2020年至2021年度的支出是40.82億元，這還只是基本費用，大型基建項目的興建還是另外撥款，不算在內。

說穿了，始終還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只是不直接收，由政府的庫房去撥款，不過是用間接的方法去收取，而市民則間接地去付出而已。

2. 誰來付出成本？

所有的路徑，都要付出成本﹕司法制度的成本是法庭租金、法官及司法人員的薪水，立法、執法等等的支出，推廣法治的宣傳費用，就算是要保存法律，一本一本的法典以及案例，至少在互聯網產生之前，也是很不菲的成本。

推而廣之，制度、政府、家族，以至於貨幣，要想維持路徑，也得付出成本……這些基本原理，前文已經說過了。總之，通常來說，路徑的成本是要由使用者去付出，正如海底隧道的建築和維修成本是由使用的汽車去付出，這原理是相同的。

西元1世紀時，東歐住了很多斯拉夫人，漸漸形成了多個共同體。到了8世紀時，最強的2個政治共同體分別是在基輔和在諾夫哥羅德。882年，後者的君主奧列格佔領了基輔，是為「基輔羅斯」。

從此，基輔成為了這區域的中心霸權，而基輔大公有權向附近的政治共同體如里亞贊、蘇茲達爾、羅斯托夫、雅羅斯拉夫爾、穆羅姆、切爾尼戈夫、普斯科夫、弗拉基米爾、波洛茨克、加利奇、別爾哥羅德、諾夫哥羅德等王侯收取貢品。換言之，這些王候得向基輔繳交路徑費用。

中國人又有另一句諺語﹕「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意即做好事沒好報。但反過來說，「修橋補路」必然是一件好事，而這也代表了，這「修橋補路」是免費的行為，如果他把橋和路修補後，要收路費，那就是不是慈長仁翁，而是路霸了。

在中國的清朝，把朝貢國劃為3等﹕一年一貢，如朝鮮。三年一貢，如暹羅、緬甸。七年一貢，如荷蘭、葡萄牙、英吉利。清朝的賞賜通常遠遠多過朝貢國的朝貢，例如暹羅國每次朝貢的物品有馴象、龍涎香、犀角、象牙、冰片、薔薇露等，而清朝對暹羅國王的賞賜的物品則是「錦八匹、織金緞八匹、織金紗八匹、織金羅八匹、紗十二匹」，還不算其它的加賞。

由於朝貢是是穩賺不賠的營生，因此，諸國把這當成了一盤生意，本質是貿易多於朝貢。再以暹羅為例，往往新王登基，請求冊封，或者貢船遇險、貢品不夠等為藉口，以增加朝貢次數。

至於歐洲諸國如荷蘭、英吉利等，朝貢物品多為鎧甲、劍具、珠寶香料、西洋鏡、自鳴鐘等。以1793年為例，英吉利只貢了29種物品，但乾隆皇帝(1791年至1799年)卻賞賜了超過一百種物品，還額外給了使臣私人賞賜。

然而，「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中國皇帝之所以大手賞賜給朝貢國，自然有其政治考量和利益結合。中國皇帝採用的「厚往薄來」的政策，一來是以彰顯天朝君主「以德懷遠」的胸襟，二來可以用利益換來鄰國對自己的忠誠，也不無「守在四夷」的政治目的。又以明朝為例子，它籠絡鄰近諸國，目的是一是證明自己取代元朝的合法性。

這也即是說，在中國的朝貢制度之下，外國得到的是金力量的利益，而中國得到的是軟力量，正是一個雙贏的安排。

一談以上的引言，是來自德國哲學家黑格爾(1770年至1831年)，原句是﹕「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自然界也是如此，人的審美取向多半來自大自然的精密安排。」1942年5月2日，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曾經引用過這句話：「我們恨日本帝國主義，是日本帝國主義壓迫我們的結果，世上決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至於所謂「人類之愛」，自從人類分化成為階級以後，就沒有過這種統一的愛。」因而把這句名言發揚光大，現在很多人都以為這是出自毛澤東。

4. 路費的形式

作家倪匡親口對我說過一個故事，他應該從沒寫過出來，我也沒寫過，但現在涉事者已哲人其萎了，寫了也不會令到任何人難過，因此，為存歷史，就不妨寫出來了。

90年代的某一天，倪匡和金庸(1924年至2018年)等一伙人聊天，倪說﹕「任何人都可以被收買。」

要知道，金庸原名「查良鏞」，是史上武俠小說第一暢銷作家，《明報》的創辦人，20世紀90年代已擁有幾十億元身家，當時他馬上說﹕「我就是不會被收買到。」

「收買不一定要用錢，對嗎？」倪匡說。

「同意。」金庸說。

「如果讓你的兒子復活，你爬去北極，你也願意！」倪匡說。

按﹕金庸的長子查傳俠(1957年至1976年)在19歲時，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唸書時，自殺身亡，這是金庸一生最痛心的事。金庸生有2子2女，其次子查傳倜與我是多年好朋友。他的小女兒查傳訥和在中五時同校，同是唸位於太古城的聖約翰男女書院。這是一所私校，但我不認識她。

長子死亡，是金庸一生的痛，因這句話，金倪二人有好幾年沒往來。但倪不以為忤，非但得意洋洋的說出來，還和何鴻燊(1921年至2020年)也說了一遍，皆因何鴻燊的長子何猶光(1948年至1981年)也是在葡萄牙因車禍而死。

根據倪匡的說法，何鴻燊顯然有風度得多。他聽了倪匡所言後，回答說﹕「沒錯，錢沒了，可以賺回來。人死了，不能復生。」

同樣道理，在路徑/政治的世界，路費不一定是付錢交稅，也可以有其他的方法，例如服兵役。在現今社會，最嚴格的是以色列，它的《兵役法》規定所有公民，除健康、宗教和生育等原因外，年滿18歲必須服兵役全民皆兵，男性3年，女性2年。

付稅是金力量，兵役是硬力量，言論則是軟力量。

唱好本國，可算是交付路費，和付錢交稅的作用相同﹕你到處說這條路徑很好走、很方便，可以令到更多人加入這路徑，作為同路人，這作用和付錢修繕這路徑，效果也差不多。反過來說，如果你到處唱衰本國，這也等同於破壞路徑，和用武力打砸這條路，完全沒有分別。

因此，路費可以是金力量，可以是硬力量，也可以是軟力量。這正如路徑的成本也可以是這3種力量的其中之一、其中之二，或全部3種。

5. 少付路費

「不付路費」是很容易理解的概念，例如暪稅、不服兵役等等，均屬於「不付路費」之類。此外，暪稅也不一定是全不交稅，少報、少付，也算是暪稅的一種。

日本東京台東區的「伝法院通り」因緊鄰淺草寺的「伝法院」而得名，這條道路共有4個商店街組合，其中一個是「「淺草傳法院通商榮會」。商榮會共有32家店面，所在的都是公用道路，於1977年，未經允許逕自蓋了建築物，也未曾付過「土地使用料」。因此，在2021年，政府收回道路。

商榮會則反駁說，1977年，淺草公會堂落成，當時的台東區長內山榮一答應讓本來是流動擺攤的32個店家只須自建店面，便能在此開店營業，不需要支付土地使用費。然而，這只是口頭承諾，並沒有任何書面證明，而當事人資料內山榮一已在2012年死了。

查伝法院通り並非特別個案，附近的仲見世通り也有類似的情況。它一共有88間店舖，平均月租金是2.3萬日元，由於太過便宜，在2017年，台東區一次性加了16倍租金，至36.8萬日元，其實也稍低於市價。

仲見世通り之所以享用低租，也是因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店家自掏腰包重建房子，因而換得長期的低廉租金。

再追溯上去，這地區的土地權屬於淺草寺，建築物的管理權則屬於東京都政府，租客的租金是交經後者。可是，在2017年，淺草寺向東京都政買回了建築物的管理權，因此便發生了以上事件。

至於日本的網民，則傾向於把違法建築拆掉、淺草寺收回合理租金。畢竟，除了當事人，大部份的人都會覺得，路費還是應該付的。

6. 濫收路費

究竟甚麼是濫收路費呢？這實在很難定義。基本上，路徑的存在，應是對大部份路人都有利，另一方面，世上沒有免費午餐，把路徑建造出來的人，包括其產權擁有者，以及管理人，多多少少也應有一些好處，否則誰會把路徑維持下去呢？

從自私的角度看，權貴就是路徑的最大得益者，所以要向他們付出路費。從公益的角度看，路徑需要維持、需要優化、需要有越多越好的儲備，以備不時之需，這可視作「藏富於路徑」。

從路人的角度看，最好不用付出一分錢路費，就是要付，也越少越好。從財政的角度看，路費必然是要路人負擔得起，同時亦要有力量去優化路徑，令到路人藉此得到更多，以後有能力支付更多的路費。

以上4個條件好像互相矛盾，然而，大家均有一個共同目的，就是長期而言，希望把路徑做到最優，而大家從路徑當中，所得到的利益也最多，只是得到利益最多之餘，用不用來付路費，則又是爭議的重點之一了。

清朝初期，和先前的其他王朝一樣，主要收入是靠土地稅，也即是農產品的稅收。可是，到了中後期，鴉片戰爭之後，商業運作所能滋生的利潤，已遠多於農業和土地，況且西方的軍事力量太強，後來還發生了與太平天國的內戰，清政府「國帑空乏，軍用不給」，要想憑藉傳統的土地稅項收入，去應付偌大的軍事支出，顯然力不從心。

1853年，清政府於江蘇向商家籌集經費，即商品交易稅，，按店鋪的大小或營業額抽取，初定稅率為一釐，即1%，因而稱為「釐金」。到了1862年，這政策已經在全國通行了。到了後來，縱然太平天國已在1864年滅亡，這稅收已變成了政府的重要收入，無法放棄，直至1931年由蔣介石治下的國民政府，才告終止。

中國人傳統上一直推崇「藏富於民」的思想，認為政府的稅率越低越好。所謂的「苛捐雜税」，意即是在既定的税收之外，又巧立名目，加收許多其它捐税。釐金正是在原有稅項之外，向人民加收的「路費。然而，如果沒有釐金這收入，清政府這路徑早毀壞了。那麼，釐金究竟算不算是濫收路費呢？

究竟是「藏富於路徑」，抑或是「藏富於路人」，何者更有利於整個大局呢？這問題會在本系列的其他書本中，作出討論。本小節的主題是「濫收路費」，相信大家已對此概念有了一定的瞭解，故而也算是功德完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