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城市除了主幹線，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支線，方才構成一個道路網。主幹線固然是城市中最重要的道路，可是，如果把無數的支線加起來，其總數遠比主幹線多得多。這好比人類身體內有100萬億個不同的細菌，這是人體活細胞的10倍。

這好比憲法之下有行政法，法律又有刑法、合約法、商法、民事侵權法等等不同的分支，也有分立法、司法、執法等等不同程序。這又正如世上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社會結構、不同的政經形態，以至於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教派分支，不同的階級，不同的政治黨派……一個城市，以至於整個世界，正是由這無數大路小路公路組成的道路網。

2. 世上並無新路

正如我在前文說過，世上並沒有「新路」這回事，皆因早在現代智人這物種出現之前，所有的路徑已被其他的生物，包括了比我們更早的智人屬走遍了。在現代智人出現了之後，早在一萬年或更久之前，所有的路徑已被前人所走遍了，每一個角落均有現代智人的存在。因此，所有的所謂「新路」，只是把舊路翻新，或者是把舊路重組，如此而已。

這好比廣州和深圳向來已有道路往來，但那是由多條小路的接駁，可是，在1997年7月1日通車的廣深高速公路，卻是一條大路，車子可以更快速地往來深圳和廣州。

世界的第一部成文法典，是烏爾第三王朝頒布的《烏爾納姆法典》，法典條文一共有29條，現存只有23條，例如第一次離婚和第二次離婚所分別支付的費用，通姦者要被處死，強姦女奴要被罸款若干，諸如此類。

「烏爾納姆」(西元前2115年至前2095年)是烏爾第三王朝的開國君主，這法典應是他的兒子舒爾吉(西元前2095年至前2049年)以父親之名而訂立的。可以相信，這部法典是根據國內不同地方的習慣法，編輯而成。換言之，是由不同的小路，改為一條大路，這也好比建造一條廣深高速公路，覆蓋了廣州和深圳的直通路徑。

我們不可能知道在當時的烏爾的司法狀況，不過按照古時的慣常，法典只在大城市的中心，甚至只是在首都推行，各鄉鎮還是繼續採用原來的習慣法。這好比廣深高速公路只通行廣州和深圳兩大城市，沿途鄉鎮的互相交通，還是用回原來的小路。

當然，這些沿途鄉鎮也有各有路徑，連結廣深高速公路，可是一旦使用高速公路，便要付出路費，這並不划算。

這有像1992年有一部中國電影，叫《秋菊打官司》，導演是張藝謀，鞏俐主演，故事改編自國家一級作家陳源斌的小說《萬家訴訟》。

故事發生在陝西的小山村，由鞏俐飾演「秋菊」的丈夫被村長踢成肋骨骨折，村長卻不肯認錯。有孕在身的秋菊因而走去鄉公安局上訪，但卻無法得到公道。秋菊遂走到了縣公安局去上訪，然而縣公安局也維持原判。然後，秋菊去到了市公安局，起訴村長，法院的判決依然是維持維持原案裁決。最後，秋菊上訴到了市中級法院，終於贏了官司。

兩則補充是﹕一，秋菊在等候判決時難產，幸好仍順利誕下嬰兒。二是秋菊本只想要一句道歉，可是中級法院判決拘留村長15天，這令她心裏難受。

從秋菊上訴的故事告訴我們，從小路進入大路的成本不菲，並非所有人都能負擔。此外，為甚麼鄉、縣等的司法系統比不上市的公正嚴謹，皆因這也需要成本，例如培訓有資格的司法人員，成本便很不輕，並非窮苦的鄉鎮所能付得起。因此在近代之前，也只有大城市才負擔得起成文法的成本，而在鄉鎮之中，通常是繼續使用習慣法。

一個國家的道路網，便是由這些大大小小、不同成本，甚至連規格也不同的路徑所組成。

3. 世界性的道路網

一個城市有它的道路網、一個國家有它的道路網，連接整個國家的所有城市和地區，同樣地，正如前文說過，整個地球也有其道路網，這道路網早在現代智人進化出現之前，已然存在。

套之於政治，我們可以把聯合國、國際法等等國際社會的守則，視作是國際間的道路網的一部份，皆因這些就是國際社會「communicate」的途徑，而「communicate」除了「溝通」之外，也有「交通」的意思，例如「communicaiton network」，指的就是「道路網」。

理論上，國際法應是一條大路，好比國道，應是很多人行走的道路才對。可是，實際上，在一個大國而言，其國內航班通常比國內航班更多得多，其國內道路的使用率，也高過跨國過關的道路使用率。這好比大國如美國，以及前蘇聯，由於國力強大，往往不去遵守國際法，其他國家也沒奈它們的何，正如《維基百科》說﹕

「早期西方世界並不承認國際法存在，19世紀的英國法學家約翰‧奧斯丁認為該法律僅其是一種實在道德，不具有法律的強制力。目前各國對國際法法律地位的承認和國際間所發生的貿易摩擦也時常被援引國際法進行解決，因此國際法的法律地位已經獲得多數國家承認，但是國際社會中並沒有具備制裁違法國家實力的世界政府可以解釋與執行，因此常被解釋爲國與國之間條約的國際私法概念所混淆以求維繫既成的格局。」

上世紀90年代，南斯拉夫的統治階層主要是塞爾維亞人，其治下的科索沃自治省的主要人口則是阿爾巴尼亞人，說的是阿爾巴尼亞語，同時也住有大約兩成的塞爾維亞人。中央政府出手削弱科索沃的自治權，後者的反政府分子則在1996年成立了「科索沃解放軍」，進行獨立運動。

雙方發生了多次軍事衝突，以美國為首、西歐多個國家為附的集體軍事組織「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傾向科索沃，以「維持和平」為理由，向南斯拉夫發動「Operation Allied Force」，美國則為之為「Operation Noble Anvil」，在1999年3月24日至6月10日期間，向990個目標發射2,300枚飛彈、投擲1.4萬枚炸彈，超過二千名平民喪生，其中包括88名兒童，數千人受傷，摧毀了三百多所學校、圖書館，及超過二十家醫院，至少4萬間房屋被夷平或損壞，約90處歷史和建築遺蹟被損，超過二十萬塞爾維亞人被迫撤離科索沃。

查這並非北約第一次轟炸南斯拉夫。話說在1992年，因波士尼亞與赫塞哥維納在南斯拉夫聯邦獨立出來，這地區有430萬人口， 17%的克羅地亞人，44% 波士尼亞克人，但也有33%塞爾維亞人，因而發生了內戰。1993年，聯合國安全理事會通過了《第836號決議》授權「聯合國保護部隊」（UNPROFOR）保護特別設定的安全區，但南斯拉夫軍隊卻侵進了安全區。因此，在1995年8月30日至9月20日期間，北約派出了四百架戰機、五千名士兵，對南斯拉夫進行對塞軍持續轟炸。

這一次的轟炸是經過聯合國安全理事會的授權，然而，1999年的那一次，卻是北約的私自行動，並沒有經過授權，因此是「非法」的。不過，也正如法哲學家John Austin(1790年至1859年)的說法，國際法是「一種實在道德，不具有法律的強制力」，對美國這種超級大國而言，這不過是一條泥沙造的繩索，完全沒有約束力。

從相反看，如果是小國，一旦不遵守國際法，很可能會被全世界共同制裁，例如2006年，朝鮮進行核子試驗，聯合國安全理事會通過了《第1718號決議》，要求它停止核子試驗，並禁止世界各國向朝鮮出口部分軍需物品和奢侈品。伊拉克在1990年8月2日入侵科威特，明年的1月17日，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在取得聯合國授權後，對科威特和伊拉克境內的伊拉克軍隊發動軍事進攻，以輕微的代價取得決定性勝利，伊拉克軍隊被重創後，被迫接受聯合國安理會《第660號決議》，從科威特撤軍。

4. 地球村

加拿大學者Marshall McLuhan(1911年至1980年）發明了「地球村」（global village）這名詞，意即世界因傳播媒介，尤其是電子媒介而連結成一體。我認為，這名詞很貼切地形容了由不同路徑組成的世界道路網。

大一那年，我寫了人生的第一份學術論文，一共有七千字，叫《麥克魯漢先生的把戲》，講的是Marshall McLuhan的理論，其中一部分不過是文字把戲，後來我的老師朱立寄到台灣的一份學術期刊中刊登，居然還有稿費。因此我特別記得這個人。

5. 推翻世界道路網

前文我們講過的共產主義革命，正是企圖建立一個全新的、世界性的道路網。這種想法並非共產主義者的發明，早在一百多年前的法國大革命，已有相同的想法。

法國大革命非但把君主國變成了共和國，最令當時諸國所難以忍受的，是新成立的法蘭西共和國單方面撕毀了先前簽下的所有條約。

例如說，路易十四(1638年至1715年)在1679年的《Treaty of Ryswick》和1697年的《Treaty of Ryswick》，本來保證了亞爾薩斯-洛林的貴族特權，如今卻因共和國的成立而廢除了。同樣地，阿維尼翁本來是受羅馬教皇的管轄作的特殊領地，如今也被取消了，因阿維尼翁居民應該是法國公民。後期的拿破崙也取消了猶太人的自治權，不讓他們繼續受到拉比的猶太習慣法所管治，而是被法蘭西共和國的全國性法律所統一統治。

由於法國大革命企圖顛覆整個歐洲「道路網」的工程太過宏大，因此終於在整個歐洲的舊勢力所合力打擊之下，失敗了，被它所在先前推翻的波旁王朝復辟，重新取代了。可是，從長遠的歷史看，它卻是非常成功，其所建立的「道路網標準」，大部分都被後世的「路徑建造者」所採用了。這正如《百度百科》的說法﹕

「法國大革命是世界近代史上規模最大、最徹底的革命，它摧毀了法國的君主專制制度，震撼了整個歐洲大陸的封建秩序，傳播了自由民主的進步思想。其間所頒佈的《人權宣言》和拿破崙帝國時期頒佈的《民法典》（後改名《拿破崙法典》）被稱為新社會的出生證書，在世界歷史上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次革命也為此後的各國革命樹立了榜樣，因此具有世界意義。」

至於世界性的共產主義革命，在1991年蘇聯崩潰後，已不存在。現時中國是世界最大的共產主義國家，但已不講「世界革命」，改由民族主義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