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權位 1. 法定的權力 宋朝陸游寫的《南唐書‧宋齊丘傳》說﹕「初,烈祖權位日隆,舉國皆知代謝之勢。」換言之,這意即「位子」與權力,前者是制度下的權力,後者則是個人的權力。 但是現代的用法,據我的理解,則權位只代表了「法定的權力」。這也即是說,不管你有沒有能力,有沒有魅力,只要你坐上了這位子,就有了這權力。反過來說,只要你不坐在位子之上,就沒有這權力了。越是制度化下的政府,其權力和權位越是分不開,反之,越是沒有制度的政府,卻可把這兩者截然分成兩部份。 中國的蔣介石曾經三次下野﹕ 第一次是在1927年,國民政府分裂為以軍閥蔣介石為首的南京政府,簡稱「寧」,和以汪精衛為首的武漢政府,簡稱「漢」,史稱為「寧漢分裂」。由於汪精衛在國民黨內的資歷和地位遠遠高於蔣介石,後者又在8月時被北洋軍閥孫傳芳擊敗了,於是,蔣在8月13日發表下野宣言。9月,兩個政府合併,史稱「寧漢合流」。直至當年12月1日,蔣介石與在美國長大的上海傳教士家族宋嘉樹的小女兒宋美齡結婚,因而得到了美國的支持,1928年重新上台,成為了國民黨的黨政最高領袖。 第二次是在1931年,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入侵東北,蔣介石作為國民政府的最高領袖,當然要東北淪陷負責。他因而在12月15日辭去了國民政府主席、陸海空軍總司令、行政院長三大要職。但不到2個月後,他被選為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繼續掌握最高軍權。 第三次是在1949年,由於共產黨在三大戰役中全部取得大勝,蔣介石的嫡系軍隊兵敗如山倒,他因而被迫在1月21日宣佈「退隱」。4月28日,中國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通過「中央非常委員會組織條例」,以代行中央政治委員會職權,由蔣任主席,當時的總統李宗仁任副主席。其後國民政府及其軍隊遷到台灣,蔣介石則在明年3月1日重新當回總統。 蔣介石在第二、三次下野之時,國民黨及國民政府的最高領導人的真正權力,仍然牢牢的握在他的上。換言之,他的權力並非來自其位子,也代表了當時國民政府制度的不健全,法制尚未建立。 反觀50年後的國民政府,當時政權已離開了中國大陸,只在台灣、澎湖、金門、馬祖這4個島上行使權力,2000年的大選中,由民進黨的陳水扁當選了總統。陳水扁在2008年卸任,隨即受到多宗司法起訴,主要涉及貪腐,也有被控以凟職,結果被判有期徒刑20年、併科罰金2億5千萬元。 很明顯,陳水扁的權力絕大部分來自其位子,因此當他卸下總統後,連自己的自由也保不住了。然而,他並非沒有自己非法定的人際網絡權力,經過權力的強力運作之下,他才得以在2014年,得以成功申請保外就醫。但畢竟,這法外的網絡權力相比起他的權位下的權力,是微不足道的。
2. 權威≠權位 中國有句老話﹕「蛇無頭不行」。複雜的生物利用大腦來決定身體的所有運作,皆因身體實在太過複雜,如果沒有一個中樞協調每一個部分,它是無法運作。 蒼蠅相對於細菌和病毒,是複雜的生物,但相對於人類、大象、獅子,甚至是小鳥,卻是簡單的生物。假如它的頭給弄斷了,仍然可以繼續生存,但由於無法控制感官,因此會胡亂運動,故而廣東有句老話,叫「盲頭烏蠅」,形容人做事亂衝亂撞。當然,「盲頭烏蠅」雖未即時死亡,但也不可能活上多久。 在蜂群中,蜂后就是最高統治者,在共同體中,大腦就是最高的統治者,在法團,可能是「理事會」。在雅典的「民主制度」,有一個稱為「執政官」的位子,在一個國家,可能是皇帝、是總統、是國家主席,在公司,則是董事局,但名字有何相干?正如莎士比亞筆下的朱麗葉說﹕「不管叫甚麼名字,玫瑰一樣芬芳。」(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 然而,蜂后只是負責生育後代的母蜂,它並沒有指揮蜂群的智力,自然也不可能有這「權力」。我們可以把它視作「名義上的首領」。 從這推論,我們可以得出,在人類的政治共同體中,擁有「權位」的人,不一定也享有可以令到其他人服從其意志的「權威」。
3. 名份 《商君書·定分》:「夫賣兔者滿市,而盜不敢取,由名分已定也。」這裏指的是這位賣兔者擁有了產權的合法性,因而盜賊不敢去搶去其財產。 《莊子‧天下》:「《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這裏指的是《春秋》的主題是定義君主的合法性。 女人向男人逼婚,往往說﹕「你好歹也要給我一個名份。」這裏指的「名份」,就是一紙婚書。儘管夫婦不一定有性行為、有財產安排,但只要在婚姻契約上簽下了名字,便是「名份」。 總而言之,「名份」是一個法律概念,同樣地,「權位」是個法律概念。請注意﹕本書所講的「法律」,一般是包括了習慣法與成文法,並不限於白紙黑字寫下的成文法。一個部落酋長的地位並非來自任何成文法,但照樣是權位,皆因部落的習慣法,也足以決定了他的酋長地位。
4. 虛位 政治制度上有所謂的「虛位元首」,意即這個人雖然名義上是國家的最高領袖,可是卻並沒有掌控最高的權力,只是有名無實的「元首」。設有「虛位元首」制度的國家包括了日本天皇、瑞典國王、英國女皇,以及印度、以色列、孟加拉、希臘、匈牙利、德國、奧地利、巴基斯坦等國的總統等等。 當然,所謂的「虛位」並不代表他完全沒有權力,只不過指的是他並不是國家中享有最大公權力的人而已。這正如新加坡,總理可享有幾乎所有的行政權,由於由議會選出來的他也應該是議會中多數黨的領袖,因此,他也享有很高的立法權。 然而,新加坡的總統雖然是「虛位元首」,可是也並非完全沒有權力。他的權力也真不少,包括了﹕保管國家儲備金的第二把鑰匙。委任獲多數國會議員支持的議員為總理。拒絕解散國會。否決有關調整公積金投資等法案。否決法定機構和政府公司的預算。赦免死囚等罪犯,但須聽取內閣的建議等等。 同時,他亦有5個否決權: 一,可以拒絕讓政府動用歷屆政府所積累的儲備金。二,否決政府提名某些人出任公共部門要職的決定,也可以否決政府免除某要職職務的決定。三,根據內部安全法成立的顧問委員會建議釋放某名政治犯,而政府不同意,總統可以下令釋放這名政治犯。四,如果總理拒絕批准貪污調查局局長繼續對某人進行調查,總統可以推翻總理的決定。五,根據維持宗教和諧法,政府可向行為違反這項法令的人發出限制令。 以上的個案,我們可以清楚看出,擁有「權位」的人並不一定享有「權威」,這兩者並不對等。不過,在分析這兩者時,我們也必須記著,「權位」往往也伴隨著軟權力,也即是影響力。國家元首縱然是虛君,對其臣民往往也享有極大的力量。 曹操(155年至220年)是東漢時代的軍閥,由於控制了沒有實質權力的皇帝,也即是有名的漢獻帝(181年至234年),利用了後者的軟權力,因而獲得了大量人民的效忠。這種權力運作形式被後世稱為「挾天子以令諸侯」。 2010年上映的電影《The King's Speech》,由Colin Firth飾演的英王喬治六世,患有嚴重口吃,但卻因國家面納粹德國的戰爭,必須發表戰時演說。他作出了種種努力,不斷練習演說能力,終於克服難關,發表出聲調鏗鏘有力的演說,鼓舞了全國軍民。這故事由真實事件改編,證明了虛位的英國國君,的確具有很巨大的軟權力,足以影響到其國民。 在公司的權力運作,也有所謂的「非執行董事」(non-executive director),他雖然是董事,是董事局的成員,在會中有投票權,也算是公司的負責人,但並並不在公司經理層擔任日常職務,主要是在董事會中對執行董事起著獨立第三者監督、檢查和平衡的作用,維護少數股東權益。如果是上市公司,則其職責也包括了維護公眾利益。 總之,有權位者,並不一定享有權威,更不一定享有權力,這是必須區分出來的不同概念。不過,位子始終是位子,坐了上去,始終有其軟權力上的作用。「挾天子以令諸侯」就是最好的例子。 說穿了,「權威」就是「實力」的一種。當一個人沒有「實力」,「權位」不過是「虛位」而已。
5. 英國的虛君制 虛君制最典型的例子,應是出自英國。它的起源頗具戲劇性,值得一談。 1714年,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三國的安妮女王(1665人年至1714年)魂歸天國。她懷孕過17次,12次胎死腹中,4個在2歲前死去,最後1個只活到12歲。因此,英格蘭國會制定了《1701年王位繼承法》,其中的大原則是規定王位承繼人必須是蘇格蘭裔的基督新教徒,皆因英國信奉的是新教,而非天主教。這原則排除了50位和安妮女王血緣關係最接近的侯選人。 就這樣,第51順位但卻是第一位非天主教徒的王位繼承人就是「Sophie von der Pfalz」(1630年至1714年)的長子,也即是「喬治一世」(1660年至1727年)。Sophie是英格蘭和蘇格蘭國王詹姆士六世及一世(1566年至1625年)的外孫女。「詹姆士」有這名字,皆因他是英格蘭的「一世」,但卻是蘇格蘭的「六世」。 詹姆士六世及一世的女兒「Elizabeth Stuart」 (1596年至 1662年) 就是Sophie的母親。還有,Sophie也是安妮祖父查理一世(1625年至1649年)的女兒。 喬治一世是漢諾威選帝侯Ernst August von Braunschweig-Calenberg(1629年至1698年)的長子。1698年,前者承繼了漢諾威選帝侯的位子。他在54歲時,接任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國王。 由於喬治一世在德國出生,是德國裔,不懂英語,因此他很少出席議會,國家大事主要由Robert Walpole (1676 至1745)和他的襟兄Charles Townshend(1674年至1738年) James Stanhope(1673 至 1721) 、Charles Spencer(1675年至 1722年)等內閣大臣所操縱。順帶一提,最後的那位Spencer,和後世為大家熟知的查理斯王子的太太戴安娜王妃(1961年至1997年)是同一家族,始於15世紀的Henry Spencer。 正是因為喬治一世絕少出席議會,漸漸權力便為內閣大臣和議會所把持,而他又有足夠長壽,足足當了29年國王,形成了傳統,也即是路徑。這是國王權力為議會所奪去的開端,其後當然也發生了很多兩者之間的權力鬥爭故事,這裏也就不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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